Saturday, May 19, 2007

星星還未釋放之前

那晚R爽約後,我赫然覺得自己很低賤。掛上電話時心頭湧起的惱怒、羞愧、鬱悶,原來都只由那小小一點慾望引發起。我再回到同樣的問題:又走錯路了?

自責之餘還要拿第三者作比較:我崇拜的S又從來有過這些期待嗎?彷彿沒有。怎可能有。他每一分鐘都過得比我有意義,他每一句說話,每一個想法。我這類老實人,說真的是不夠聰明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兩重生活。要嗎有意義,要嗎沒意義。(腦裡不期然掠過Isabelle Huppert演的鋼琴教師,古典音樂最終成了逃避面對自己的工具,後果郤是更嚴重的扭曲......)S說他彈鋼琴只彈巴哈和莫札特,pure music嘛。我想我這輩子也做不到,也許我本來就不純淨。

為什麼從小到大我總要和自己作對,總把最完美的當作目標,總走在難走的路上。老實的人沒有捷徑,又含不了金鎖匙,又遇不上恩師,只有憑著少許天賦的直覺,小心翼翼地走。沒有妙曼的舞姿,只有等運到的況味。

雖然我相信排在最後、最謙遜的雙魚座是特別得到上天眷顧的。過去四個月,從無到有的一段時間確實令人十分興奮:我為自己找到的工作自豪,為自己安排的生活感到滿足──教琴,教樂理,重上鋼琴課,學長號,學指揮,替合唱團伴奏,到泰國演出,在商場表演,開始排練法國五月的歌劇演出等等。很忙碌很疲累,但我仍叫自己微笑著珍惜這段充滿靈感和可能性的日子;因為當一切穩定下來時,長期而殘酷的自省、別人赤裸的批評、種種自我懷疑便正式開始。

這個月,難熬的日子終究來臨了。OK,我肯以無知自對,樂於接受別人的意見,把批評當作是學習的一部份。可是以無知出發也有個限度,請不要stigmatize我,也請不要漠視我。有一刻強烈感覺到自己不是自己想變成的人。Shostakovich和Tchaikovsky漸漸變成我的guilt pleasure,一把血一把淚的對號入座。無助,就是清楚知道問題所在,可是沒有人幫得上忙,而自己又找不到任何辦法改變現狀。又走錯路了?

我開始沉溺在Rufus Wainwright的一切。每晚睡也沒有六小時,依然在黑暗中亮著電腦把他的音樂、每首歌詞、每個演出、每個訪問都溫習一遍。我想要是我在Poses那時期看到他的訪問我肯定不會喜歡他,這麼一個bitch。幸運地我是在後期才留意到這個人的,回看著他以前不可一世地發洩自己的才華和自私的情緒;到他從戒毒所出來死而復生,把原來的頹靡昇華成一種力量,把散漫、不馴的怠惰集中成為有目的的manifesto;到他開始談戀愛,慢慢懂得面對傳媒,明白自己的位置。他談的開始不只是個人的孤獨、被遺棄、被排斥、原始的慾望、失望,他反而利用自己的力量替outsiders發聲:對,我們未必能把你打敗,但我們在。我們思想,我們選擇,我們追求。那天發現他的新歌已被放上youtube,我一聽,簡直正中下懷:你到的是柏林,我到的是巴黎,我們一樣對強勢厭倦。就算再radio hit一點我仍會五體投地聽完再聽。("Going To A Town": http://www.youtube.com/watch?v=gQCUDqKNl1s)

其實在古典音樂跟前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嬰兒,又學行又要學走。Rufus深受古典音樂和歌劇影響,知道他被MET邀請寫一齣歌劇(他還以法語寫!),我替他高興的程度像是我被邀請一樣。我想我這輩子也不能完全走進古典音樂的殿堂裡了,始終開始得太遲,而且一直未有其他因素配合。看著別人在這殿堂四周遊走,然後成功得很值得,實在給我很大鼓勵。

他還告訴了我,不只我一個感到生命的複雜,我亦不是唯一一個不明白世界的運作。He understands me as a lost child, an underestimated, overlooked child。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總相信有星星,只還未釋放。

* * *
後記:
1. 四月初已打算寫這篇文字,可是沒一刻休息的生活令我根本沒有精神坐下來整理自己所想。現在寫好了,Rufus的唱片亦已面世。

2. 最後我還是和R見了面。留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疼痛。我只好和自己說,Pain is a part of it。Pain should be a part of it。

3. 上星期收到電郵:巴黎的Sorbonne大學真的取錄我了。如無意外,我的人生將會在今年九月徹底地改變,就由這個"Musique et Musicologie"學位開始。法國,巴黎,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