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rch 29, 2009

我需要的是希望

今天是很忙累的星期六。心裡已千頭萬緒,一想到晚上還要到Salle Pleyel看音樂會,更萬分不願意,很想躲在家休息。怎知道這晚的交響樂原來是個救贖。

馬勒的第二交響曲又名「復活」,充滿了馬勒簽名式的激越、靈性和超脫。他的作品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luminous,散發光的、向光的,驟眼看以為是強光,但光裡的柔和、包容,只要細心留意一定感覺到。「復活」的五個樂章由一個葬禮開始,到回想生前的快樂,然後描寫人在死亡前仍拒絕信仰;到第四個欒章突然加入人聲,女中音唱到把自己交給上帝,死亡就是重生;到最後的樂章一個龐大的合唱團不經不覺加入,最後一起為找到凌駕死亡和痛苦的方法而興奮歌頌。

我在聽到第二三樂章時還在暗暗埋怨自己,聽cd變成了,幹嗎付錢來聽奏過千萬遍的百多年前的音樂?這個所謂管弦樂團的介面實在是十八十九世紀的產物,二十世紀後都沒有大改動過,有什麼可以刺激我現代的耳朵?我不如去聽jazz聽pop/rock,人家還有點groove,幹嗎要那麼嚴肅、正襟危坐地聽音樂?

Salle Pleyel有很好的場刊,把作品深入淺出地介紹,甚至有歌詞的翻譯。到第四個樂章,聽了四十多分鐘的交響樂、習慣了馬勒的樂器語言,冷不防女中音開始唱起那首"Urlicht",人聲的力量深深震撼了我。我暗暗瞄著歌詞,感受著每個德文字清脆的發音,揉合眼前翻譯出來的意思,我每一個字都接收到,我彷彿看到光,馬勒寫的光。

第五個樂章有更多對比,有如歌的時刻,也有極端的澎湃。當那一百把人聲一起悄悄地加入,那一種質感,那一種生命力,那一種凝聚力,把征服死亡的決心和歡欣完全表達出來了。那些極度光明的大調樂段,我從來沒有這麼享受過。當整個作品在最激昂的一刻完結,不止一個觀眾由衷地大叫bravo,我發現我的掌聲也是一個反射動作,拍手原來可以是一種身體的需要。盤旋在我腦海的是:馬勒當然最後也死了,但有些人就是可以在離開世界前給其他人留下一些希望,紀錄下他個人對無常世事的反抗。仗著作曲家的指引,龐大的樂團,加上百多人的合唱團和獨唱者,終於可以強而有力地宣示同一個信息:對不能改變的現實的超脫。馬勒正正道出了我們對死亡的憂慮,然後把它看破,再昇華。

幾天前我心緒很不定,不知不覺下走進了墓地Père Lachaise。我的音樂學院其實就在附近,只是每次都匆匆經過,沒有進入這個埋葬了很多名人的地方,到蕭邦、比才、華爾德等大師墳前憑弔。那天走進去時,手裡還拿著三文魚三文治,一邊吃一邊找墳墓。整個墓地很大,樹林滿佈。那天遊人不算太多,我一個人在墓碑之間行走,眼前盡是不在世的人的墓碑和照片,頓然感到生命非常孤獨。然而又很意識到這種孤獨是必然的,每個人都必須接受。即使有幾多人陪伴自己,我們無論如何都是絕對孤獨的,無人幸免。

終於走到Francis Poulenc的墓前。他是我鍾愛的怪雞法國作曲家,出身富有,別人不信他可做音樂,他偏要繼續做。身於二十世紀初的巴黎,是Les Six的一員,和另一出世作曲家Erik Satie和鬼才Jean Cocteau群埋一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全力玩轉個市,在全人類被戰爭沉痛打擊後高呼及時行樂。Poulenc的兩面性格人所共知,一來因為父母一個嚴肅一個玩野,二來是貪玩的他經歷過好友的死亡後突然明白世事無常,回歸信仰。只是他回歸還回歸,性格依然愛玩,因此別人都叫他"mi-moine,mi-voyou",即一半和尚一半死花0靚。他的作品都有這元素,一時極艱澀極虔誠,一時極流行極幽默。

我本身在想,含著個三文治走到人墳前,花都冇支,係咪有d不敬?接著又想,其實不同世界的人就有不同的需要,我還在世,我會肚餓,吃東西很正常;如果Poulenc看到我肯定會鬼馬地拍我個頭說:你個0靚仔食三文魚都唔預我!終於找到他的墳,想不到是如此的謙卑、寧靜和安詳。一個人在世無論有多花枝招展,死後原來還是一樣。我不由得走近他的墳,像找到一個學長般,閉上眼在心裡和他說話。我戰戰兢兢地說著他的語言,告訴他我的徬徨:究竟什麼是愛?什麼是名譽?什麼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您當然明白青春很重要,亦很有限,我要如何走才不會把它浪費掉?什麼是音樂?什麼是情緒?懂音樂的人是否就懂得情緒?是否就懂得愛?您曾經的追求是什麼?是音樂,愛,名譽,生活,還只是快樂?您現在有後悔嗎?......

我沒妄想征服死亡,只希望不會浪費生命。要正常穩定的過生活我可以,我也不介意玩世不恭。對於如何過日子我還抱開放的態度,怕的只是死亡來之前,才後悔有氣有力時有些事做過或沒有做過。

Thursday, March 26, 2009

販賣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好友Lim初到倫敦,開了一個blog,寫了幾次都是生活上的零碎埋怨和問題,慢慢都不寫了。原來生活的折磨可以令人很氣餒,腦袋根本沒有空閒找靈感,面對的都是自己負面的情緒和尚未有定案的一大堆問題。

人在外地,並不是那麼好玩的事情;尤其當要為生活擔憂。上年初來法國過了幾個月便適應了生活,或應該說妥協了,身為100%的學生又有明確的目標,往後整年都以為自己活在永遠的士多啤梨園裡。到現在是碩士的身份,沒有課程可循,便沒有簡單的一個目標發奮,經歷不了進步的滿足感。而且待久了,人又大一歲,便會開始問自己:其實這種生活模式真是我想要的嗎?那才殘酷的發現,如果想留在這裡更久,我需要的是極大的改變 -- 先是找到工作,然後是找到住的地方,再者是朋友和情人。

一連串的掙扎隨即開始。寫CV,lettre de motivation,看網上招聘的論壇,寫求職啓事,突然去了見工,打電話給陌生人,留意公寓和宿舍的價錢,找室友,見不認識的人,看房子...... 不停向別人販賣自己,誇大自己的長處,收藏自己的短處,用盡一切方法要人喜歡自己,說服人愛自己。在香港,文憑別人都認可,自己亦不在眾人之下,又有多一點人際網絡,如何也可以找到一些工作。可是在外地,尤其在這個封閉的非英語國家,只要資格不是法國給予的,證書不是用法文寫,看的人即時面色一沉。帶著這副香港人的身軀,投入不了、也不想投入為生存而生存的華人圈子;心態較接近以Erasmus交換生計劃的歐洲學生,可這樣的黃皮膚和單眼皮的眼睛,別人也將你歸為同一類;雖可以和法國人溝通,但又不能像這裡出生的華僑一樣和他們搭配。簡單來說,我是一個marginal case。我把自己放進了一個極度不利的位置,經歷自虐式的掙扎。

把自己放進市場,求職,求房子,求愛。招聘論壇、房屋啟事、徵友網頁,各放一個profile。每日花上一定時間,修好花園,守株待兔。販賣自己的青春,讓人評頭品足,等人愛上自己。音樂淪為調情的把戲。一個人可以有很多層次的需要,但在未有成果之前,信念、堅持在人前都顯得幼嫩,只有變質成支持最低等需要的潤滑劑。

小時候覺得searching這個字很有意思,誰知一語成讖,到現在還在找尋。Lim這幾天都在安慰我,他不知道他說的其實和叔本華說的一樣:「人生就是一團慾望。當慾望得不到滿足便痛苦,當慾望得到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像鐘擺一樣在痛苦與無聊之間搖擺。」

人在外地,並不是那麼好玩的。

Sunday, March 15, 2009

快快康復

一如病,除了自己照顧好自己,誰也沒法拯救。

從生日那天開始,由心底滲出的徬徨一直沒有離開過。和朋友談起自己的問題可以暫時放低一些情緒,對解決問題則沒有很大幫助。數一數,我原來已逃避了兩個星期,或者更長時間。有時需要把自己的事說出來,讓世界上起碼有幾個人知道有什麼發生在自己身上,不要死左都冇人知。有時郤覺得說得很嘮叨,連自己也累,便索性繼續渾渾噩噩。

音樂上一直有新衝擊,只是建築在失落的感情、友情、生活模式上,音樂顯得矛盾地重要又不重要。沒有它我平衡不了情緒,搞不好它我更畢不到業;但它郤解決不了人生的問題(它只能引發一些思考),在為住的地方和開支煩惱時,它顯得奢侈。

見到朋友有穩定的收入,發現自由真的是確立在經濟能力上。一個人沒有錢,沒有自由,便進入病的狀態,以迷糊和扭曲的思考做決定,開始做愚蠢的事,無謂的掙扎,最後令自己遍體鱗傷。

我沒有什麼偉大的願望,只希望可以找回健康、獨立、充滿活力和小聰明的自己。

Sunday, March 08, 2009

Le cri de la prison

Va! Laisse couler mes larmes!
Elles font du bien, ma chérie.
Les larmes qu'on ne pleure pas
dans notre âme retombent toutes,
et de leurs patientes gouttes
martèlent le cœur triste et las.
Sa résistance enfin s'épuise;
le cœur se creuse et s'affaiblit;
il est trop grand, rien ne l'emplit;
et trop fragile, tout le brise.
Tout le b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