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13, 2007

與現代的距離  (向Béjart及Stockhausen致敬)

最近有兩位大師逝世了,一是Maurice Béjart,另一位是Stockhausen。

Béjart 編的舞我雖然只看過一次,且不是新作,但仍感到非常震撼。記得那是兩年前在巴黎看的三隻舞,分別是Bartok«The Miraculous Mandarin»、Pierre Henry «Variations pour une porte et un soupir (一扇門和一個嘆息的變奏) »和Béjart的其中一個代表作Ravel«Boléro»。

Bartok的這首作品意趣幾近Stravinsky寫 的ballet,暴烈、瘋狂。根據Bartok的意思,這作品是一個獨幕默劇,暗示著他希望以音樂完整地敍述這個詭異的故事。我覺得故事本身已很 Béjart了,涉及到神的形象、引誘、性、先死而後生等。Béjart亦和Bartok一樣在說故事,只是奇怪地,他用了一個易服的男舞者當上本來的女主角--被逼害的妓女。故事本已很黑暗和詭異,易服的主角更額外加添了怪異的張力。誰會被救贖?我們怎樣代入被stigmatized的易服男?救贖她(他)的"神"孰正孰邪?為什麼誰被救贖會令我們懷疑"神"?......

Pierre Henry的作品乃典型的musique concrète,用門開關和門栓的聲音及呼吸聲作樂器,經剪接而成十數個變奏。Béjart的舞郤加入了"不定(indeterminism)"的元素:舞台上掛著一大塊黑板,寫著不同的項目如"sommeil(睡眠)"、"fièvre(發燒)"、"chant(歌唱)"、"étirement(伸 展)"和最後的"mort(死亡)"等,而每個項目後面都有一個或幾個數字。七個舞者出場第一件事是抽籤:每人得到一個數字。舞蹈一開始,觀眾便漸漸明白黑板上的項目就是各段舞的主題,後面的數字就是參與舞者的代號,他們就按著黑板的指示演出。因此整場舞蹈都有不定、即興的元素。而且那些項目都是人的自然 反應,和音樂中門的開關、人的嘆息悄悄和應著。我覺得Béjart這個意念非常有趣。

"Boléro"一直給人認為是很誘惑性的音樂(有人郤說最色情的古典音樂是Debussy的"Prélude à l'après-midi d'un faune"...zut,怎麼都是法國作曲家?!),而Béjart的演繹真的不費吹灰般便達到這個效果。台上漆黑一片,先是射燈隱約照到台中央舞者的手和她的身體;漸漸地我們看到她整個人,和她在上面跳舞的腥紅色圓枱。和音樂的層層遞進一樣,觀眾再慢慢發現枱的周圍三面(除了觀眾席那邊)都平均地坐著 十數個赤身的男舞者,所有人都低著頭。起初真的沒什麼發生,那些男人是完全不動的,就這樣低著頭,只有女生在跳。但音樂到某一點,當所有男人突然一起做一個動作時,那種震撼是很難形容的。他們做的都很簡單,或一起抬頭望著女生、或一起向後靠著椅子、或將左手放在頸的右邊再滑過胸膛等,每次總叫人深呼吸一下。慢慢地他們在陸續站起來圍著圓枱跳,那種舞步亦有原始的意味。就這樣直到最後所有人伏向枱中心。我真的感到Béjart的厲害。簡單的概念,郤載著無 窮的慾望和張力。對他來說,人、舞者就是最厲害的媒介,他們之間的互動就是一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gh_9leIFl7Y)
(http://www.youtube.com/watch?v=UnSh-KPV7QQ&feature=related)

雖然我亦讀到有舞者以為Béjart其實很舊、很古板, 沒有創新,只在逗大眾歡喜,尤其是對舞蹈沒甚認識的觀眾。我也會覺得他的作品是較簡單易明的,對我這種不太在行的觀眾是很易受落的入門現代舞。但要用這麼 簡單的編排達到有力的效果其實亦不易!而且我覺得Béjart實在有辦法讓每個舞者都變成object of desire,重點是不著痕跡地。這種對舞蹈的處理是我未見過的,大抵和一個好導演對演員的觀察和敏感度一樣。(眼高手低的例子郤多不勝數,終極反例子: 楊凡!)

我和Stockhausen的接觸極少,有印象的只有他的一個合唱作品«Stimmung»,聽說已經是他最流行的作品之一了。 感覺是冥想式的,和概念上的。Stockhausen創作的是實驗音樂,郤被Radio France的某播音員稱為"le grand-père de la techno(Techno音樂個阿爺)",我的教授在課堂上嗤之以鼻!怎都好,再在youtube聽他的作品,我會覺得我可以對它的分析近乎零,大抵是 在當代藝術館或某些電影才會聽到的東西。

說Béjart和Stockhausen現代,其實再現代他們的黃金時期也不過是七八十年代左右。這二三十年間,甚至這一刻我們是透過怎樣的藝術去表達自己,原來我是近乎無知。記得有一次Kelvin說過他已提不起勁去聽音樂會,他說"為什麼我們 還要特地走到音樂廳一聽再聽百多年前的人寫下的東西?聽唱片便行了。"當時我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但現在當我在電視看到Pierre Henry的特輯,他的那種奇怪拼貼的音樂,台上只有十多座擴音機電子儀器什麼也沒有,微微的射燈就照著站在一角、操作著控制台的這個滿頭白髮的老頭,一切都不吸引;然而整個音樂廳郤座無虛席,那首<貝多芬第十交響曲>完結後所有人站著鼓掌,我便深深明白到雖然自己是屬於現代的,郤和現代有著 這麼大的距離,還要不自知。

這個旅程的確很漫長。站在歐洲的一點上,站在歷史的一點上,向前看見最頂尖的人在努力開拓,向後望到幾千年來每個聰明人流過的血汗踏過的每步精彩的路;再回看以前一直在香港的自己,感覺很遙遠,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