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07, 2009

Werther

他從歌劇院的節目本子撕下一角遞給我。

看著他特意要寫得清楚的字跡,我問他:[你的姓氏是...Adam?]滿以為這個字不屬法語語系,我的唇最後不自覺地閉上。他笑說:[我們總叫在法國,這個字應唸作:阿當。]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在小時候聽聖經故事時已留在記憶裡的發音,猛然才曉得這個譯名其實相當貼切。法文的發音就是阿當。我呆了片刻,想到這生人一直在尋找自己的Orphée,阿當郤先出現。

劇院的負責人喊到六十至九十號的人可以去排隊了。他口裡吐出一個字:[終於!]我們大抵已坐了兩個小時。他站了起來,我伸出手和他笑說:[祝你好運!]。他握著我的手,說了句遲點再見,便轉身離開。

坐在Bastille歌劇院的大堂裡,我沒有很多想法,只在回想這個早上他盯著我的那對眼睛。那是一種亳無掩飾、沒有一點猶疑,堅定得近乎自大的目光。和那個挑釁式的微笑。個多小時的眼神追逐,我決定要打破這種不自在。我直接走到他跟前,連招呼也不打便問道:[您知道售票處什麼時候才開?]他呆了一呆,沒有想到我會和他說話。[也許還要多等兩個小時啊。]清澈的藍眼睛透出一絲得意。我們的對話於是開始了。從看過的節目,到喜歡的音樂,到各自的生活,我們像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在聚舊。第一次聊天總是最精彩的,當大家還未對對方失去興趣。從小心翼翼地用"vous"和麻煩的動詞轉位,到慢慢開始用"tu"相稱,我腦裡的語言中心在細心觀察著每句說話背後的含意。

等著開賣的是法國作曲家Massenet的歌劇《Werther》,就是德國文豪歌德筆下少年維特的故事。故事敍述維特不顧一切愛上已訂了婚的Charlotte,不道德郤不能自制的愛情最後令他走上自殺之路;乃為歌德感性主義和浪漫主義的代表作。

我一個人坐在劇院大堂的沙發上,看著手中寫著Werther的號碼紙和他留給我的電郵,有點不知所措。眼睛無意識地向前看,前面是一幅像世界地圖的藝術品,典型地在主要的城市上放上時鐘,顯示當地的時間。我以前也留意過這幅地圖,也問過為什麼很多主要的城市也沒有時鐘,藝術家偏偏把香港放了在內。這一刻我正在思考著少年維特的故事,突然間,我眼前所有指針同時猛力地向前跳動了一下。如果這是王家衛的電影,音響效果必然是震耳欲聾的一下金屬撞擊聲。我被嚇倒了,眼睛失措地搜尋著香港的時間:傍晚六時五十四分。巴黎的時間是上午十一時五十四分。我再看一看錶,生了病的他大抵剛剛才起牀。叫我放不低的人應該下了班在乘地鐵......

生命究竟被懸在什麼上。

我身後的牆上有一大幅海報,上面有著數十個二十世紀極偉大的作曲家的黑白肖像,常常令我有衝動想走到前面,誠心地跪下來把他們逐一仰望。我轉個頭把作曲家的樣子逐個認清,然後把手裡的紙條都塞進口袋中。轉身揭開本來打算今早在等待期間看的論文,使勁地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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